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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Yu-Hung Chiang

armour


攝于阿布辛貝神廟,亞斯文(Aswan)。
阿布辛貝神廟(Abu Simbel Temples)中,拉美西斯二世(Ramesses II,畫面中央較大者)戰勝並俘虜敵人(中央偏右較小者)的場景。

  坐在阿布辛貝神廟(Abu Simbel Temples)的主神廟門口仰著頭發呆。

  眼前身披璀璨金光的偉岸身影,此刻正揚起武器拉開架勢,斬向前方身形小到不成比例的異邦之人。

  這在古埃及的壁畫或浮雕裏,是很常見的藝術表現手法。首先,將法老置於畫面的正中心,然後在勾勒人物輪廓時,讓法老的身形等比例放大,同時再將周遭的人事物等比例縮小,如此一來,就能夠藉著直觀的視覺衝擊,來彰顯法老本身的壯盛強大。

  至於為什麼一眼就能看出那票蹲在地上的渺小身影一定是異邦人,則是因為數量。古埃及人在描繪來自遠方或國境之外的人事物時,除了在外表與細節處呈現差異之外,也會用數量來做區分,通常「三」、「六」、「九」,就是專門用來代表異鄉人事物的數字。

  所以無論是戰爭場景的描寫,或是許多象徵法老無上權威的器物與配件,時常都能在不起眼的角落,發現六個或是九個蓄著大鬍子或明顯不屬於埃及人的臉孔,俯首屈膝,卑微落魄地蜷縮在角落。

  神廟門外人聲雜沓,又一波觀光客正急似風火地湧入。

  決定趕在人滿為患之前離開,起身之前,再看了一眼面前這幅只能仰望與驚歎的壯闊浮雕。

  一個疑惑驀地升起,彷彿小小的氣泡浮上水面,而後就像氾濫時候的尼羅河,在腦中不斷洶湧不斷咆哮。

  拉美西斯二世(Ramesses II)有多猛全世界都知道,但這人到底是哪來的膽子,敢就這麼裹著一條纏腰布衝上戰場?

  雖然在各處的浮雕與壁畫上從來沒看過,後來在開羅博物館(Museum of Egyptian Antiquities)裏也沒見到比較完整的展品陳列,但實際上,古埃及的軍隊在奔赴各個戰場的時候,除了手中的各式長短兵器,身上其實也穿著盔甲。

  只是相較於周邊的部落文明、地中海(Mediterranean Sea)和美索不達米亞(Mesopotamia)地區的國家,古埃及軍隊開始正式採用盔甲這一類防禦型裝備的時間,實在是晚得有點不可思議。

  一直得等到第十七王朝之後,頭盔與鎧甲的形狀和樣式,才漸漸開始出現在與戰爭相關的浮雕、壁畫,與官方存擋的正式文書裏。不過,這個時候的「盔甲」,對大部分的古埃及人來說並不是那種看得到摸得著的具體器物,而是一個來自異國的、有點事不關己的,並且只存在於書面與文字之上的模糊概念。

  在古埃及的歷史上,第十七王朝是一個有點特殊的時間區段,它是第二中間期(Second intermediate period)的最後一個王朝。雖然當時的普通百姓可能不會有太明顯的感受,但這個時候,整片埃及的土地其實都籠罩在漫天的戰火中。

  畢竟這時埃及的實際統治者是希克索人(Hyksos)。

  而從第十六王朝中後期,底比斯(Thebes)的埃及貴族就不斷地集結力量向北方發起戰爭,試圖推翻盤據在尼羅河三角洲一帶的希克索政府。於此同時,埃及周邊只要稍微有點軍事實力跟野心的國家或部族,也都趁著這樣的動盪,從四面八方大舉入侵埃及這個水草豐美又易守難攻的所在。

  兩軍交戰血肉橫飛的狀態下,每個人身上最鮮明的視覺特徵或是特殊裝備,便會自然而然地成為迅速分辨敵我的重要依據。所以在當時,頭戴盔帽、身披鎧甲,全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風只露出一片濃密捲翹的大鬍子,就是古埃及士兵對於來自東方的侵入者,最直觀也最深刻的印象。

  有點像是中文修辭裏的「借代」,「頭盔」與「鎧甲」也就這麼逐漸成為古埃及皇室在官方文宣中,用來指稱異族軍隊或是讚揚自身輝煌戰果時,所習慣使用的圖像符號。

  所以時常能在第十七王朝之後的壁畫或浮雕裏見到這樣的細節:法老昂首挺胸,率領著恢宏壯盛的隊伍,展現出正邁步前進的姿態,而腳下本該屍橫遍野硝煙凌亂的地方卻空無一物,只是細緻清晰地刻劃著三頂被隨意棄置在地的頭盔。

  這三頂孤單的頭盔,便是象徵著在法老與埃及勇士的鐵蹄之下,只能丟盔棄甲毫無招架之力的異國軍隊。

  不久之後,當希克索人終於撤出埃及,第十八王朝建立,古埃及也正式進入新王國時期(New Kingdom Period)。作為新王國時期的開創者,加上又經過了希克索人兩百三十餘年的統治,第十八王朝的諸位法老最念茲在茲的,就是該如何才能為這個剛剛重獲新生的王國,打下更堅實穩固也更深邃的基礎。於是,第十八王朝幾乎每一位法老,登上王位之後便開始窮兵黷武、傾全國之力向外擴張,在獲取更多領地和資源的同時,也一併掃除潛伏在各處的可能威脅。

  生活在當時的百姓大概也沒料想到,改朝換代之後,烽火不減反增。雖然埃及內部的局勢逐漸安定並且繁盛蓬勃,但第十八王朝的軍隊確實每天都在世界的某處與不知名的敵方交戰。

  在這樣的狀態下,為了面對根本望不到盡頭的戰鬥,並且希望能盡量減少己方人員的傷亡。埃及的軍隊終於踏出了革命性的一步,開始讓上陣的士兵使用盔甲。

  有趣的是,在決定為自家的軍隊升級裝備之後,第十八王朝的法老並沒有像當初積極擴大軍隊規模那樣,大力發展相應的軍事工業,時至今日,埃及境內甚至都還沒挖出來一個能夠被清楚判定為軍事相關工業的作坊。

  當時的法老為了取得盔甲而想出的方法,實在是有點匪夷所思,卻又異常合乎邏輯。

  那就是不斷向全世界宣戰,然後在戰鬥結束之後,讓軍中將士們直接去撿敵軍丟在戰場上的盔甲來用。

  完全就是無本生意,妥妥的商業天才。

  不過這個方法雖然經濟實惠,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到了第十八王朝中期,在接連幾任法老的勵精圖治之下,埃及已經躍身為當時地中海沿岸的軍事強權,版圖之大曠古絕今,這個時候,就算再怎麼到處挑釁想找人打上一仗,也根本沒人敢搭理。

  於是到了圖特摩斯三世(Thutmose III)之後,法老改變了思路與作法。既然埃及已經成為了當時的世界強權,既然已經打遍天下無敵手,既然大家都不願意和埃及兵戎相見甚至還有不少周邊小國願意歸順,那就乾脆將這些不想打仗的國家都變成埃及的藩屬國,然後讓這些藩屬國每隔一段時間,就進貢各式各樣的武器與盔甲供埃及的軍隊使用。

  計劃通。

  自此之後,隨著大量且品質相對穩定的頭盔與鎧甲不斷湧入埃及,不但使埃及軍隊的裝備更加精良齊整,也讓當時生活在埃及的眾人,心中原本對於盔甲的模糊理解,變得益發清晰具體。

  而在象形文字(Hieroglyphs)中,也終於出現了相應的辭彙。

hsmn dbn n tp。意指頭盔。
hsmn mss n ah。有鎧甲之意。

  用來描述頭盔的辭組唸作「hsmn dbn n tp」,意思是「銅製的頭部覆蓋物」。至於用來說明鎧甲的辭組則唸作「hsmn mss n ah」,意思是「由鱗片組成的、戰鬥時穿的銅製服裝」。

  在當時,鎧甲最常見的款式與主要製作工法,是將銅敲成薄薄的一片,像魚鱗排列整齊之後,再用細繩一片片緊密地綁在一起。這樣的工法除了能有效提升防禦力,也不會影響士兵在戰場上的身體靈活度。

  當然,古埃及的一眾工匠其實也不是沒有試著要生產屬於自家的盔甲,尤其第十八王朝時,埃及的銅礦供應並不穩定,於是工匠們採用相同的工法,只是將銅換成了經過鞣製、具有一定厚度的熟牛皮。

  只是前線的實際使用效果似乎不太好,不過也沒什麼人能夠回來提供確切的試用體驗與修改建議就是了,畢竟當時戰場上的對手,正逐漸變成了以強弩為主要攻擊手段的努比亞(Nubia)部隊。再加上作為供品或是朝覲禮物的盔甲數量越來越充沛,古埃及的工匠們也就慢慢放棄了研發與大量製造軍事防具的遠大夢想。

  站在神廟外看著不斷把自己往裏頭塞的觀光客,腦中依舊想著拉美西斯二世的那塊纏腰布。

  儘管清楚地知道那當然就只是古埃及一貫的藝術表現手法,畢竟拉美西斯二世再怎麼喜歡御駕親征,也不會征到這麼前線,就算真的一不小心站到了第一排,也肯定會被身旁的部下用鎧甲從頭髮一路包到腳指甲。

  但就是會忍不住去想。

  以拉美西斯二世飛揚的個性與快溢出來的自信,應該什麼防具都不會穿才對。

  又或許那其實是條青銅纏腰布。


2020/12/22

夜于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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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Hung Chi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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