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這麼明白地說，但我不太喜歡這個傢伙。
貝卡斯・J・克羅佛多（ペガサス・J・クロフォード）。
《遊戲王》（遊☆戯☆王）的核心角色之一、戰鬥怪獸卡（Duel Monster Card）的發明者，初代故事中頂尖決鬥者。
也是千年眼的持有者。
就是這一點最讓我無法接受。
「貝卡斯」的日文原文「ペガサス」是從「Pegasus」直接音譯過來的，而「Pegasus」其實是古希臘神話中，半人半神的英雄帕修斯（Persues）的座騎，就是那隻大家應該都很熟悉、或至少有印象在哪裏看過的有翼天馬。
讓希臘神話中的角色，掌握著古埃及文化中說得上是關鍵的符號元素，怎麼想怎麼覺得彆扭。
我知道這大概是只有在我頭上才會冒出來的困惑與憤怒，所以算了，我們說回那個眼睛。
千年眼的原型，當然就是大家耳熟能詳的「荷魯斯之眼」（Eye of Horus），而這個符號在象形文字（Hieroglyphs）的書寫系統中，則有「ujat」和「wjat」兩種不同的念法。這兩個念法聽起來很像、字義差別也不大，主要是依照使用情境和上下文脈絡所做出的讀音微調。
在赫利歐波利斯（Heliopolis）的創世神話中，荷魯斯（Horus）在長大成人後，為了替他老爸歐西里斯（Osiris）報仇並且重新奪回埃及的王位，向他的叔叔塞特（Seth）發起挑戰。兩人在最終決戰時，荷魯斯不慎受傷並失去左眼，雖然不清楚兩人搏鬥的細節和塞特實際的攻擊手段，但總之這顆眼球就這麼被完整地弄了出來，而後成為了古埃及文明中，最重要、力量也最強大的符號之一。
與千年眼之間最大的差別，也是許多人常常會感到困惑的地方，就是這個符號的組成零件，其實已經超出了眼球本身的構造範圍，上方的線條還好理解，就是眉毛，但下面那兩根究竟又是從哪冒出來的？
那其實是荷魯斯與塞特決鬥時，因為受傷所流淌下來的鮮血與眼淚。古埃及人認為，眼淚與血液，正好是一個人身上生命力最為活躍豐沛的地方。
而《遊戲王》裏的千年眼，之所以刪去了其他線條，長成一顆渾圓的眼球，其實也滿好理解。畢竟如果千年眼直接沿用了「荷魯斯之眼」的設計，那麼在夏迪將千年眼捅進貝卡斯眼窩的同時，貝卡斯的整張臉我看也就爛了。
對古埃及人來說，「荷魯斯之眼」完全可以說是萬解。這是一個幾乎能夠適用於所有場合與情境的符號，代表著最純粹的力量、最絕對的安全與最穩固的守護，而且還能夠破除世間一切邪惡。
所以不只神廟或是陵墓這種不用想都知道會出現的地方，「荷魯斯之眼」廣泛並且頻繁地被應用在古埃及人日常生活中的每一個面向，回應著每一個冀求平安的祝禱。
除了保境安民、惡靈退散這一類比較抽象、偏向宗教的用途之外，「荷魯斯之眼」還有另一重非常具體、非常貼近日常生活的社會性意義。
那便是丈量。
必須先說，這張圖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荷魯斯之眼」。而是古埃及後來為了實際操作而衍生出的對稱圖案。因為「荷魯斯之眼」已經是個具有特殊意義與功能的符號了，不能夠隨意挪用，所以姑且以他的右眼來作為實際丈量時的比例分配與尺規。
不同筆劃標示著不同的數值。像在中王國時期（Middle Kingdom Period）與新王國時期（New Kingdom Period）的交界、第十八王朝諸位法老不斷擴張埃及版圖，這種國土面積發生大規模改變的時刻，負責丈量土地幅員的工匠以及負責繪製詳細地圖的畫匠，便是依照著每個筆劃的面積、比例來量測與分配埃及全境的土地。
再來，若是詳細計較每個筆劃的比例的話，便會發現另外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
1/2＋1/4＋1/8＋1/16＋1/32＋1/64＝63/64
剩下的那 1/64 又上哪去了？
剩下的這 1/64，其實正好蘊含著古埃及文明中，最核心的宗教概念與時間觀。
與周圍同時期的文明一樣，無論是宗教層面或是日常生活，古埃及人對於數字非常敏銳之外，還有著一股異常的執著。除非是納稅或是祭品，這種必須遵照祭儀或典律來準備充足的數量，不然古埃及人其實習慣在完成之前、在一切達到完滿之前就停下來。
雖然思考的基礎邏輯不大一樣，但確實有那麼點物極必反、盛極而衰的味道。對古埃及人來說，尚未完成絕對不是缺憾，反而是最美好的狀態，因為這樣就保留了事物繼續向前的空間與可能。
正是因為沒有劃下句點，所以才能永遠處於正在完成的階段。
這也就是為什麼，在古埃及陵墓建造的過程中，負責修築工程的工匠會習慣性、並且計劃性地回過頭，對於已經完成的陵墓進行小範圍的破壞，可能是故意留下一小面還沒上色的白牆，或可能是刻意鑿毀已經完工的一小塊壁畫，為的就是要在法老正式死亡的那一刻，讓陵墓本身依舊處於正在完成的狀態。如此一來，當法老的木乃伊安置妥當，墓門關閉封死的那一刻，法老就能與陵墓一起不斷完成、不斷日新又新。
而這剩下的 1/64，隱而未顯又蘊含了時間與不斷進化的 1/64，則必須仰賴神的力量來補足、完整，最終達至平靜與永恆。
2020/12/26
午後于台北